酱油

神奇的偏方


紫贝拾遗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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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丨姚文彩

图片丨陈夏丽

年,我这个在北方学习、生活了四年的南方人,回到羊城广州居然水土不服,没上几天班就开始发烧,同事们纷纷建议我喝点凉茶。广州的凉茶店遍布大街小巷,鱼龙混杂,有*振龙、杏林春等品牌连锁,也有号称百年家族传承的街边 小店。作为初来乍到的异乡人,我误以为凉茶跟糖水一般清凉可口,进了凉茶店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凉茶其实就是中成药饮品,大多数苦涩难饮。各类凉茶中,唯有一样茅根竹蔗水是难得的甘甜。每次喝茅根竹蔗水,茅根的清香缓缓地没齿浸喉,沁人心肺,都让我淡忘了漂泊的酸楚,不由得想起儿时母亲给我煮的茅根猪横利汤来。

说起茅根猪横利汤,就不得不说说喝它的缘由。某个阳光明媚的早晨,一对小学二年级的男生和女生在闪耀着斑驳日光的小树林里,发生了一次意外的亲密接触和一眼相忘于江湖的对望,从此小女生的生活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这个小女生就是我,那个已经不记得是谁的小男生不知怎地手肘撞到了我的鼻子,那次撞击似乎开启了我鼻子里的某个开关,不知不觉就会突然流鼻血。一次,两次,三次,渐渐地次数多了,引起了家人的恐慌。母医院去检查,医生询问我近期鼻子有没有受过创伤,我说起鼻子被撞的事情,医生认为这是主因, 得出一个结论:继续观察。这个结论无疑是正确的,但母亲却不这么想。她觉得这医生昏庸无能,隔三差五地流鼻血,却只能继续观察不做任何治疗,简直是坐以待毙。医院无法治疗,母亲不愿糊里糊涂地继续观察。她将一腔悲愤化为动力,开始四处寻找偏方,希望尽快治好我流鼻血的毛病。

母亲是个雷厉风行的女人,一有想法就很快付诸于行动。某天中午放学后,午饭都顾不上吃,母亲就急急忙忙地拉着我沿着她单位后面的田间小路一路狂奔。在我的记忆里,这是一条充满欢乐的小路。童年里多少个春夏,我和表姐们牺牲午睡的时间,偷摸着跑出来捉知了、逮金龟子、捞小鱼、灌蛐蛐……玩得累了,就坐在田埂上,将光脚丫泡在田沟沟里,静静地享受着这穿骨透心的清凉。不过这一回,母亲可不是带着我来玩的。医院后面的一个村子,一路打听,终于找到了一座瓦房。那房子陈旧却不破落,房顶上长着点点青苔,明显是有人住着但是不经常打理。有几个人在厅堂里低语,见母亲和我进来,示意我们在厅堂里候着,等待召唤。我满头雾水,紧紧地抓着母亲的手臂。过了一会儿,有几个人脸朝着里屋,一边弯着腰连声感谢一边退出来。里屋昏*的灯光映在他们脸上,我清楚地看见他们眼里闪跃着兴奋的亮泽,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诡异。后来看电影《千与千寻》,看到千寻在锅炉房门口被炉火照亮的脸时,我脑子一下子就浮现出当时的情景来。母亲带着我进去里屋,里屋只点着一只大油灯,屋里弥漫着浓郁的灰烬味,熏得我睁不开眼。一位瘦小干瘪,满脸褶皱的老奶奶坐在一张木椅上,她看着我,口吻冰冷地问母亲:“你们是什么情况?”母亲向她说明了来意,老奶奶仍是面无表情,说:“流鼻血这是小问题,我给你弄点药,很快就好了。”她从一个盒子里拿了几张符咒,口里念念有词,将符咒在大油灯上点燃,放在一个小炉子里烧。符咒烧尽了,又拿出一只碗来,将炉里的灰倒进碗里,加了水搅匀递给我,说:“你把这碗水喝了,以后就再也不会流鼻血。”母亲一脸期待地看着我,我就像被赐了*酒的妃子一样,心里带着不甘,带着哀怨,闭上眼睛一饮而尽。

回家的路上,母亲十分激动,不停地向我介绍这位神婆的光荣事迹。母亲说她解决了多少疑难杂症,有多少人排着队要开车带她去外地“做法”,这碗符水一定能治愈我的毛病,她终于可以放下心头之石了。不幸的是,没高兴几天,我又开始流鼻血。更加不幸的是,母亲认为一定是我符水没喝够,又去找神婆装了满满一大七喜瓶子回来,让我每天喝上一碗。“畅饮符水无数,胜似琼浆玉露”,带着这自欺欺人的情怀,我畅饮了无数符水,结果还是让母亲的期望落空了。母亲很难过,不明白为何神婆的符水能治好别人就是治不好我,只能说我的问题确实很严重。时隔多年后,我才觉悟到这世上有许多无知无助的人,他们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,对这些迷信的做法心怀超乎虔诚的信奉,而母亲,恰是情急之下受了他们的误导。

无奈放弃了符水后,母亲又打听来另一种偏方,就是茅草根和猪横利不加油盐一起煮汤。我上学途中有一处小池塘,池塘边上长着茂密的茅草,每天傍晚时分骑车经过时,白色的茅草花穗在夕阳下随风摇曳,倒也让人生出几分“停车坐爱枫林晚”的雅兴。母亲时常从池塘边挖茅草根回来煮猪横利汤,茅草根的清香抑制了猪横利的荤腥,口感虽寡淡却也别有一番滋味。这种偏方喝了一段时间,鼻血变得更加肆无忌惮。有时它会半夜偷袭,把枕头染红,一早起来我就跟花猫似的,脸上一道道手擦鼻子留下的血迹;有时正上着课,它又冰冰凉凉的一路欢歌,我只能捂着鼻子,来不及跟老师解释就跑出教室;又有时,我只是优雅文静地走在校园里,它或许知道我是佯装的,调皮捣蛋的因子就开始活跃,让我措手不及,形象全无。学校选拔仪仗队小鼓手,母亲担心我在太阳底久晒会流鼻血,我只好主动退出,稍微激烈一些的运动更是与我无缘。渐渐地,身边的亲戚、老师、同学都视我为身体孱弱的孩子,怕我晒着、累着、摔着,我也心甘情愿地享受他们的特别对待,把自己当做林黛玉。

母亲身边不乏出谋划策的亲朋好友,她很快又找到了下一个神奇的偏方——红椰韭菜汤。这个偏方有一个非常关键的要素,那就是椰子一定得是红椰,绿椰 不行。母亲为了找到足够多的红椰,恨不得把海南翻个底朝天。亲朋好友也没有光耍嘴皮子,他们积极帮忙到处搜刮,得了一两颗红椰都视为稀世珍宝奉给母亲。鼻血毕竟也是血,这椰子简直就是拿来救命的。红椰韭菜汤和茅草根猪横利汤在我心里的品位堪比红玫瑰与白玫瑰。喝着红椰韭菜汤,就如饮水杯里的白开水,于是开始想念那在夕阳下摇曳生姿的白色茅草花穗;喝着茅草根猪横蜊汤,却又心心念念那求之不得的红椰,还有韭菜那绿绸般婀娜的身段。只可惜无论是红玫瑰还是白玫瑰都无法拯救我,我依旧逃脱不了流鼻血的命运。

屡战屡败之后,我的治病之路变得更加艰苦崎岖了。这一次,我不用再求人神*,也不用再饮百家汤,只是安静地吃个香蕉就好。“千万别小瞧了这香蕉,这香蕉必须千里挑一,样貌出众,由五指山的山泉水灌溉至七分成熟,于酉时采摘,然后用明朝的大水缸装着天山的雪融水泡上七七四十九天,在亥时捞起,方能食用。”我跟小伙伴们如此夸张地渲染这旷世难寻的香蕉,事实却是一口大水缸装满了自来水,将买来的香蕉在水缸里浸泡一天一夜。因为泡水时间过长,香蕉已完全丧失了水果的口感,吃起来饱水黏糊,不堪入口。母亲这般用心良苦,之前饮水喝汤我都是顺从的,只是面对这“过夜”香蕉,我极不情愿。无奈之下母亲只好软硬兼施,俨然一副监考官的样子,不看着我吃完她就绝不离岗。姐妹们也不放过幸灾乐祸的机会,在一旁看热闹不说,还顺着母亲的心意怂恿我。我就像个受尽欺压的小媳妇,强按着内心的惴惴不安,如临大敌般将一肚子委屈连同香蕉一起吃下。后来听我家婆说起她小时候也吃过这个偏方,顿时有了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。毋庸置疑,这又是一次失败的尝试。母亲倒也不再难过,却默默地生出越挫越勇,不善罢甘休的决心。

母亲求偏方心切,难免不误入歧途。不知是哪位神仙路人,教给母亲一个十分荒诞的偏方,说流鼻血时将活田螺的汁液滴到鼻子里。活的田螺有寄生虫,如果长期使用这种偏方,后果肯定不堪设想。也许是无法长期在家里养田螺,也许是在我流鼻血时难以及时抓回田螺,印象中我使用这个偏方的次数不多。当时我年纪还小,并不知道其中的利害,反倒觉得抓田螺是个轻松愉悦的活儿。我和姐妹们打着抓田螺的幌子,在文昌县城的各处农田到处游荡。在文昌公园边上的农田里,我们闻着紫水莲的幽香,看蜻蜓落在哪朵浮萍上,听何处的蛙声更为响亮,即使只是在石板上跳来跳去,都觉得心旷神怡,意犹未尽。在电视台脚下的农田间,大雨过后,天边挂着彩虹,我们推着自行车慢悠悠地走,脚浸着漫过农田杂草小鱼游窜的雨水,耳边轻抚着来自稻田的微风。偶尔,我们会遇见在田沟里电鳗鱼的叔叔。叔叔穿着背带连体防水衣,背着电箱,手里拿着电棒,见着我们有时会问:“今天又玩路不回家啊?”我们做贼心虚,只是笑嘻嘻地看着他。有时侯叔叔可能收获不少,难以掩饰脸上的喜悦,主动跟我们说:“今天抓了很多啊!”“是嘛,那真是太好了!”其实每次经过他的身边,我们都很好奇他这一天的劳动成果。大多数时候,我们都会看见在菜田里忙活儿的阿姨。阿姨的菜田里蔬菜种类丰富,放眼望去,就像一列列着*装的士兵,整整齐齐,绿油油的一片。我们经过的时候阿姨都会抬头看看我们,但她总是默不作声。她的眼神平静空洞,看不到一点内心的波澜。在他们眼里,也许我们就是几个爱“玩路”的小女孩,不识 愁滋味。

田螺偏方草草收场后,母亲又喜获新的偏方——生吃莲藕。去年端午节去深圳的表姐家,我们聊起小时候的趣事,表姐还说起生吃莲藕的事来。表姐说小时候她很羡慕我可以生吃莲藕,因为是用来治病的,母亲从不让她们吃。每天晚饭后我啃着一大截莲藕,她就可怜兮兮地站在边上垂涎欲滴。每次吃生莲藕,我都喜欢玩藕断丝连的把戏,故意从嘴里把藕丝拉出来,当自己是一只吐丝的蜘蛛,特别得意,也算是苦中作乐吧。生莲藕吃了一段时间,鼻血还是不依不饶,不过频率开始有所降低。

随着年纪的增长,我流鼻血的症状终于有所缓解。上了初中后,我和姐姐一起在校园里租房子住。母亲教我使用一种可以随时随地使用的新法子,就是流鼻血的时候把自己的头发烧成灰塞到鼻子里,以此止血。这种新法子我认为既不文雅,也不具备实操性。我得随身带着剪刀、火柴盒或打火机。流鼻血了,首先要十分利索地手起刀落,点火把剪下来的一大把头发烧成灰,然后迅速将头发灰塞进鼻子里。如果手忙脚乱,估计烧尽满头乌发,头发灰都还没法塞进鼻孔里,如此一顿折腾,鼻血早就自个止住了。在和姐姐同住的日子里,因为有姐姐照顾,母亲对我放心了许多。那段时间姐姐面临高考,但是鼻炎病反复发作,严重影响睡眠和学习。母亲带着姐姐看了中医、西医都不见成效, 还是求助于吃偏方。每天中午,母亲把偏方猪肝山薯蜂蜜糖水煮好,不辞辛苦给姐姐送过来。母亲将猪肝过水滤去了荤腥味,煮得恰到好处,吃起来有种柔中带刚的独特口感;蜂蜜和山薯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,甜糯爽口,味道简直妙不可言。如果说红椰韭菜汤和茅草根猪横利汤是我的红玫瑰与白玫瑰,那猪肝山薯蜂蜜糖水就是别人窗台上的*玫瑰,只要你闻过它的花香,这世上便再无红玫瑰与白玫瑰。

升初二的那个暑假,家人带我去医院看病。医生说我流鼻血的毛病其实是一种创伤型习惯性微血管破裂,随着年龄的增长症状会慢慢缓解,直至痊愈,偏方是治不好的。母亲这才恍然大悟,医院的医生给出“继续观察”的结论可是有无比大智慧的。初中毕业后一直到大学毕业,我真的没有再流鼻血。大学毕业后第二年,我辗转来到东莞。不知道是因为上火还是因为环境改变,我连着三天流鼻血。三天过后,鼻血又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这么多年过去了,我常常会想起小时候吃过的那些偏方。有一年回家过年,老家亲戚捎了山薯来家里,我还让母亲给我煮猪肝山薯蜂蜜糖水,遗憾的是,我再也吃不到当年的味道。母亲说,当年的野生山薯是可遇不可求的,表哥找了多少地方,才在野外挖地三尺挖到那些老山薯,如今的山薯都是种植的,不能与当年的野生老山薯相比。虽然偏方的食材有所不同,但我对偏方的味道却记忆犹新。我想我所怀恋的并不是偏方的味道,而是童年时光里那一碗偏方里倒映的每一张脸、每一份心情,以及每一段神奇的经历。

作者:姚文彩

在文昌生活18年,在外地漂泊18年,乡音未改。8岁女儿从小就会说海南话,不忘“侬是文昌人”。

插图:陈夏丽

隐于金融界的一枚天才小画手,生于初夏,自幼喜画,苦心钻研三十年,一笔一画暖人心。

征稿启事

《紫贝拾遗》证明了乡土文学是可以在民间自发地萌芽、生长、开花、结果的。与此同时,我们也意识到乡土文化的兴盛远远不是一时、一人、一地的事情。要形成一个有利于乡土文学成长的氛围,既需要大量的作者持之以恒地写作和讨论,也需要大量的读者持之以恒地阅读和批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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